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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舊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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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舊事

“宋韶英……居然是個女人?”

宋熙喃喃問道。

孟香容點頭。

宋熙沈默許久,突然看向了兒子宋秩。

宋秩立刻註意到宋熙的視線。

但一瞥之下,宋秩立刻把頭轉到了一這去,壓根不願意多看宋熙一眼。

宋熙苦笑。

半晌,宋熙緩緩說道:“1944年的春天,老子帶兵圍剿霓虹軍……就是萬鬼窟大戰了。解放以後他們嫌名字不好聽,改稱惠嶺之戰。老子整整一個師,號稱一萬人,實際不足七千……殲敵三萬人,自己也損失了兩千人……”

“就在這時,藍軍宋韶英率兵來救。他也有一個師……再加上附近咱們被打散了的其他部隊,以及前來向宋韶英報到的藍軍散勇……最後咱們湊出了四萬人,由我擔任總指揮,宋韶英任副指揮……咱們打了個完美的大勝仗!”

“霓虹的主力軍,號稱百萬大軍……全被我們牽制住,導致他們無法渡江,那一場惡戰,為後來霓虹投降奠定了基礎。”

說到這兒,宋熙輕蔑一笑,“當時我還覺得宋韶英這小子人很不錯,設大體、有大局觀……沒想到,仗還沒打完,他就讓親衛把我給綁了!”

孟香容立刻解釋道:“宋熙同志,這我必須要向你解釋!”

“韶蘭抓你是假,她其實是接受了組織的秘密任務,她是在救你!你也知道當時的情況,當時有不少藍軍的游勇前來報到,其中就有軍統和中統派來的人,他們就是沖著你來的!”

宋熙微怔。

孟香容繼續說道:“所以我們當時的計劃就是,讓韶蘭抓住你,送到藍京去邀功!然後在暗地裏,再組織我們的秘密工作者半路營救你……事實上,我們就是這樣做的。”

“……只是,半路上出了意外。我們有另外幾位同志不慎落入軍統和中統的手裏,所以原計劃派去‘營救’你的同志,去執行臨時任務去了。於是就由懷臻同志接下了‘營救’你的任務……”

“不過,在那個時候,懷臻和韶蘭的身份都不能暴露。還是懷臻靈機一動,將錯就錯的讓韶蘭的親衛‘押’著你,來到了我們為了營救其他同志、和中統軍統火拼的地兒……然後韶蘭的親衛們故意放走了你和懷臻,懷臻才帶著你逃走、躲藏了起來。”

宋熙陷入了回憶。

——當年他被宋韶英抓住,卻在半路上,一個穿著旗袍和高跟鞋的美麗女人攔住了押送他的汽車。

她就是懷臻。

不過,宋熙常年帶兵游走到後方,知道宋韶英其人、也略聽說過宋韶英與他妻子的愛情故事。但他不知道宋韶英的妻子叫徐懷臻,也從沒看過徐懷臻演的電影。

他只知道,宋韶英的親衛對徐懷臻十分忌憚,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!

徐懷臻上了車,坐在宋熙身邊,然後指著宋熙問親衛:這人是誰?

親衛吱吱唔唔的半天也編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宋熙當即起了心思——既然親衛對這女人如此忌憚,且這女人美麗又纖細,那麽他可以靠著制服這個女人來威脅親衛,最後逃離此處。

徐懷臻是來搭便車的。

她命令親衛先送她去百貨公司。

親衛恭恭敬敬地應下,果然把汽車開到了百貨公司那兒。

結果——

還沒來得及等宋熙發難,就遇上了街頭qiang戰!

押送宋熙的親衛們立刻分成了幾撥,有押送宋熙的、有保護徐懷臻的,還有前去查看情況的……

這麽一來,宋熙輕松打暈了他身邊的親衛,又看了徐懷臻一眼,轉身跑了。

沒想到徐懷臻追了上來。

兩人奔跑逃命。

很快,這座城就被封鎖了。

宋熙成為頭號通緝犯。

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宋熙簡直兩眼一抹黑!

是徐懷臻找到了寄身之地,與他躲了起來。

她告訴他,她是宋韶英的表妹。表哥對她很好,可表嫂蔫壞蔫壞的……總想把她送給表哥的上峰當姨太太。

徐懷臻說,這次她就不回去了,免得表嫂一天到晚打她的主意!

宋熙並不信任徐懷臻。

但在當時那個環境裏、在那個條件下,信不信任徐懷臻,他的處境都一樣。

徐懷臻漂亮、聰明,又有著難以言喻的不谙世事,性格大方、又挺純貞的,總有些孩子氣。

宋熙與她相處久了,竟然……愛上了她。

在那段日子裏,也不知為什麽,藍軍似乎認定了宋熙沒有跑出城,就開始了挖地三尺的搜尋,大有找不到宋熙絕不罷休的勢頭。

宋熙和徐懷臻被迫成為了隱形人。

他倆住在一間地下室裏,平時只能在絕對安全的時間裏,能悄悄來到院子坐一坐,透透氣。長達數月之久的朝夕相處,讓這對年輕的男女相互愛慕。

他們變成了一對真正的愛人。

秋天的時候,垂死的霓虹軍再次反撲樸城。

樸城失守。

宋熙被困在與樸城相領的平都。

由於樸城失守,平都的老百姓也慌了,想趁著霓虹軍還沒打過來的時候趕緊逃命……這時中統軍統也顧不上宋熙了,連夜撤退。

宋熙自由了。

他必須馬上回到部隊去。

宋熙想讓徐懷臻跟著他一塊兒走,徐懷臻拒絕了。

“我得回去找我表哥。”她說道。

宋熙不明白,徐懷臻為什麽會在那樣的緊要關頭之下,選擇了她的表哥。

他捉住她幼細的手腕,說道:“你跟我走……我們結婚,以後我們永遠都在一起。”

思索片刻,徐懷臻含笑點頭,“好!”

兩人收拾了簡單的行李,急急出了門。

街道上兵荒馬亂,百姓奔走啼哭。

宋熙被困五個月,頭一回來到了街上,找到了店鋪上畫著特殊記號的以下聯絡點。

有負責聯絡的同志核驗了宋熙的密碼以後,想辦法搞到了兩張火車票,交給宋熙,又告訴他去了下一個城市以後要怎麽尋找當地的聯絡點。

然而當他和徐懷臻趕到火車站以後——

宋韶英突然出現。

宋熙當時都快要炸了!

然而更加讓他裂眥嚼齒的是……

徐懷臻居然摔開了他的手,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宋韶英!

宋熙還看到,俊美的宋韶英將美麗嬌小的徐懷臻擁入懷中,還用極其寵溺的目光看著她,無奈又嗔怪地問,“……玩夠了?”

看著徐懷臻與宋韶蘭親昵相處的樣子,宋熙似乎明白了什麽。

他咬緊牙關,赤紅著雙眼看著徐懷臻。

然而她卻朝他冷冷一笑,“再見!”

那是她對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相較之下,宋韶英就有風度多了。他對宋熙惺惺相惜,“……今日兄落魄平都,某勝之不武,唯願將來戎馬相見,某必以枕戈相待。”

宋熙面色鐵青,狼狽不堪地轉身離開。

從平都轉移到殷城,再到蘭城,最後回到了他的大軍駐地……

一路上,宋熙聽到了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和小道消息,終於知道徐懷臻是個什麽樣的女人了。

——她是海外僑商之女,是千金大小姐,是電影明星,是藍軍高級將領宋韶英的妻子!

當初宋韶英為了追求徐懷臻,還動用了一萬兵馬困墻逼婚,鬧得不可開交!最後藍軍最高統帥的夫人出面,為二人保了媒,徐懷臻拿夠了喬、據說挾以萬金……最終與宋韶英完婚。

宋熙被氣到幾欲吐血!

他可真蠢啊……

居然被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上!

她居然假冒是宋韶英的表妹!甚至還說她自己的壞話……什麽表嫂逼她去當姨太太!

可是,宋熙也有著諸多的不確定。

——徐懷臻是宋韶英的妻子?可她和宋熙在一起的時候,明明還是個處子!

——在平時的相處裏,她明明就是個很可愛的姑娘。被迫躲在地下室、每天吃糠咽菜的日子並不好過,但徐懷臻從不計較!她永遠都是那樣興致勃勃,對什麽都充滿了興趣!

——身份可以騙人,但在日常言辭中表露出來的思想和理念不會騙人。兩人情到濃處時的反應不會騙人,她在他耳邊的低語、她心心念念的夢想……不可能騙人。

她說,“宋熙,霓虹人什麽時候才能被我們趕走?戰火什麽時候才能平息?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擁有一個平靜快樂的家園?我們的下一代、下下一代……會過上幸福富裕的生活嗎?”

每當她這麽問起,宋熙總給出一個很肯定的回答。

因為這也是他的夢想,他願意為之傳出生命的代價……也要完成的夢想!

盡管心頭有著諸多的疑問,但在當時的危急形勢下,個人感情都是小事,宋熙盡快投身於事業之中。

但在這過程中,他變得非常關註徐懷臻,或者與宋韶英有關的任何消息。

——聽說徐懷臻的兄長徐懷琝犯了事兒,疑似貪汙軍餉,受嚴刑拷打而死。不久,宋韶英與徐懷臻離婚,徐懷臻下落不明。

又過了一段時間,傳出了關於徐懷臻的醜聞。

——據說徐懷臻與宋韶英離婚後,一直游走在其他幾個高級將領的身邊……與那幾人同時保持著不清不楚的關系。最後,徐懷臻死於爭風吃醋,並且死法相當的不好看,是同時和幾個男人玩嗨了,墜江而死的!

乍聞徐懷臻的死訊,宋熙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。

他總覺得……

不管傳言如何,只要她還沒讓他看到那不堪的一幕,在他心裏,她就是清白的;只要她還沒跟他告別……那她就一直在。

話雖如此,他還是抽身去了一趟平都,去當初她墜江的那附近走了一圈,還嘗試著想找到目擊者。

但最終一無所獲。

不料,小半年以後,有人送來了一個繈褓中的孩子和徐懷臻的遺物,然後匆匆離開。

可當時宋熙正在前線,等到他得知了消息匆匆趕回來……孩子被他部下的妻子養了三四個月了。

宋熙吃驚的看著那個小小的孩子,以及……據說是徐懷臻的遺物:一本日記,一襲旗袍,一個珍珠提包。提包裏有四五塊金條、一套紅寶石首飾和一支鋼筆、半包女士香煙和一包火柴。

宋熙第一時間就翻開了日記本。

整一本日記,所有的扉頁全部都被寫得滿滿當當,並且完全是徐懷臻本人的筆跡。

可是,筆記裏記錄著的,卻是……徐懷臻與宋韶英的愛情故事。

她在日記裏寫:

——韶英不在家,她甚是想念。明知道他大約也是不會想念她,可她實在忍不住憂心他吃了飯沒、有沒有吃飯,可有蚊蟲叮咬,可有什麽煩心事。

——今天的天氣特別潮濕,也不知道韶英的風濕有沒有犯。其實她也不知道韶英有沒有患上這疾病,想來是有的。若真的有,那該如何是好,他還那麽年輕……

——她今天看到了特別明亮的星子,也不知道韶英是否也在看。據說,她現在看到的星光,是幾億年前的,或許等到韶英有空看到它的時候,已經過去了許久……但那也沒有關系,哪怕是跨越了時空,但也總是看到了同一顆星。

……

宋熙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!!!

他莫名其妙愛上一個有夫之婦,還做了錯事……

現在她死了,她不把她的孩子交到她丈夫手上,居然要交給他……又是怎麽一回事?

這是在暗示,這孩子不是她丈夫的、是他宋熙的?

那她又同時送一本她和她丈夫的戀愛日記來幹什麽???

宋熙也曾經讓人去追蹤那個送孩子來的人,奈何完全查不出來。

而讓他覺得更加瘋狂的是——

他居然,將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認在了自己名下,並且……這一輩子也沒有結婚!

現在——

宋韶英居然是個女人?而且她還是個……地下工作者!

宋熙赤紅著雙眼,看向孟香容,“孟同志,你說……徐懷臻還給我寫了一封信?我沒有收到,我只收到了徐懷臻的日記本,旗袍和珍珠包!那封信是怎麽一回事?”

“還有……”宋熙啞著嗓子說道,“為什麽從來也沒人告訴過我這些?”

孟香容點頭,“宋熙同志,我正是為了這事兒而來!”

她彎腰,拾起靠放在椅子旁的提包,拉開拉鏈,從裏頭拿出了一疊文件,稍微整理了一下。

然後她一邊說,就一邊將文件遞給宋熙。

“宋熙同志,當年懷臻同志犧牲的時候,藍軍高層是十分震怒的。再加上懷臻同志的哥哥,當年可沒少幹過損藍軍的事兒,掙到的錢幾乎全都拿來貼補我們洪軍了……所以他們把懷琝同志和懷臻同志編造的一無是處!這是在欺負他們已經不在了……”

“可是,出於對韶蘭同志的保護,我們不能在那個緊要關頭上為懷琝同志和懷臻同志正名……宋熙同志,你看看這一份記錄,當初送孩子和懷臻同志的遺物給你的,是陶佳同志。這是她後來寫的工作報告,你可以看一下……裏頭不止一處寫著,確實有一封信。”

宋熙接過文件一看,皺起眉頭。

孟香容又道:“當年懷臻同志犧牲以後沒多久,她原來的上線黃華興同志也犧牲了……所以她那邊的線索幾乎全都斷了。但是,我和韶蘭同志的配合,一直延續到一九四九年……韶蘭同志犧牲以後。所以我這邊還留有韶蘭同志的幾封信,是她寫給懷臻的,你要看看嗎?”

宋熙點頭。

孟香容將幾封泛黃的信遞給了他。

宋熙接過,抽出信紙看了一會兒……隨即楞住。

——信紙上寫著幾句話,似乎說的全是家長裏短?

孟香容註意到宋熙的表情,連忙又把信件拿了回來,一看……她笑了,“難怪你看不懂,她們是用密碼寫的!來,我告訴你怎麽翻譯、怎麽看……”

原來宋韶英寫給徐懷臻的幾封短信,內容如下:

——我想辦法弄了點消炎藥給你,你看著用。我打聽到X的情況了,他很好,前段時間打了個勝仗。但願你一切都好。

——最近感覺如何?這些天你不在,我一個人心力交瘁,昨天竟夢到我男人和孩子了,我在夢裏哭著向他們訴說,我太苦了我太累了我堅持不下去……他們很溫柔的鼓勵了我,我睡醒了,覺得全身又充滿了力量。但願你也能好好睡上一覺,睡醒以後,也與我一樣又充滿了力量。

——突然想起你說,X喜歡吃蓮藕。我想法子弄了一點,托人給你送去。雖然他不在你身邊,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,做一頓美味的蓮藕大餐吧,邀他隔空同飯。

——天哪,你在回信裏都寫了什麽?你想和X結婚?你這想法可真瘋狂,但我也和你一塊兒瘋狂。我的愛人已經逝去,所以我樂見你的瘋狂。給你捎去紅布一塊,針線若幹,你喜歡怎麽玩就怎麽玩吧!

大約有十來封信,全是宋韶蘭寫給徐懷臻的,沒有一封提及男女戀愛,反而充滿了姐妹之間的親昵與和睦。

宋熙呆若木雞。

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!

“小趙!”宋熙大吼。

警衛員趙紅軍慌慌張張從外頭跑了進來,“首長?”

坐在床上的宋熙吃力地彎下腰,想去床底下撈什麽東西……

趙紅軍趕了過去,蹲在宋熙床邊。

宋熙交代他,“把我那箱子拿出來!”

趙紅軍點點頭,很快就拿出了一個半舊的皮箱。

宋熙示意趙紅軍把皮箱放在自己的腿上。

然後,宋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皮箱上的密碼鎖,揭開了蓋子。

——裏頭還放著一只帶鎖的小號皮箱。

以及,旁邊還放著一雙白手套。

宋熙動作麻利地帶上好手套,再次打開了密碼鎖,將小號皮箱也打開了。

眾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宋熙的動作,桃桃和宋秩也不例外。

這會兒那精致的小皮箱一打開,眾人就清清楚楚地看到……裏頭放著幾樣東西,全都被一塊一塊的絲綢布包得整整齊齊。

宋熙猶豫了一會兒,擡眼看向宋秩,說道:“你過來看看。”

他的聲音特別溫和。

宋秩牽著桃桃一塊兒過去了。

宋熙輕輕地揭開其中一塊絲綢布,露出一床半舊的、薄薄的土花布做的小棉被。

“這就是當年,你被送到我身邊的時候,包裹著你的小被子,這幾身衣裳也是你穿過的……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你媽媽當年親手縫的,但我覺得留著做個紀念也好。”宋熙赤紅著眼睛說道。

宋秩伸手摸了摸那小棉被,覺得手感溫暖、柔軟。

趙紅軍在一旁輕聲說道:“首長每年都會親自拿出來曬一曬,還用濕毛巾擦一擦……”

桃桃則伸手拿過幾件小小的衣裳,仔細看了看,很肯定地說道:“這全都是婆婆親手做的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?”宋熙哽咽著問道。

桃桃說道:“上面繡著字呢!熙之子……”

宋秩接過來一看,果然發現衣角處、褲邊處,全都繡著小小的“熙之子”這仨字!

這些衣裳,宋熙已經翻看過無數次,當然知道上頭透著的字。他知道,這是徐懷臻在告訴他,孩子是他宋熙的!

可那本日記……

宋熙深呼吸,然後直接拿起來了另外一個被絲綢包住的小包袱,交給了桃桃,“這就是你婆婆留下的旗袍!當初我第一眼見到她,還有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……她穿的就是這一身。這個,就給你吧,做個紀念!”

桃桃鄭重雙手接過,“謝謝!”

她打開包袱的一角,看了看,發現是一襲深藍色花紋的好料子旗袍。她展示給宋秩看,宋秩看了一眼,便將絲綢的包袱布給蓋上了。

宋熙拿起了另外一個用絲綢包裹住的東西,遞給了宋秩,“這是你媽媽留下的那個珍珠提包,裏頭還有些財產,你拿著吧!”

宋秩看向宋熙,眼神覆雜。

最後,宋熙十分珍視小心地拿起了最後一個被絲綢包裹住的東西。

他打開一層絲綢布……

再打開一層,

然後再打開一層,

再再打開一層……

終於露出了徐懷臻當年親筆手寫的日記本。

宋熙對孟香容說道:“孟同志,能麻煩你……用你那解密方式,幫著我翻譯一兩篇日記,可以嗎?”

孟香容點頭,“沒問題。”

宋熙把日記本遞給了孟香容,孟香容一邊翻看密碼本、一邊看著徐懷臻寫的日記,輕聲緩讀……

所有人皆盡動容。

原來,這本日記從表面上看,全是徐懷臻與宋韶英之間的生活點滴。

但實際上,全都記錄著徐懷臻對宋熙的思念!

她說——

X,我身上的傷口很疼,可我已經給照顧我的同志添了很多麻煩……我真的,不希望再有人為我死去。X,你是那樣的勇敢,請你給我一點勇氣吧!讓我戰勝疼痛!

X,昨晚我又夢到了你,夢到我們分開那天,你看向我的怨恨眼神。連我自己都不禁佩服我自己,果然是金蘭影後呢!當時我臉上的譏諷表情……很到位,對嗎?X,讓你傷心了,對不起!但願我還能活到親眼看到你的那一天……讓我再親口向你道歉,好嗎?

X,我腹裏的孩子會翻身了。可我的小腹處受過傷,傷及子宮。孩子在肚裏一踢我,就讓我疼得好似身子都要被他撕裂似的。我趕緊求他:好孩子,你心疼一下媽媽吧,若是爸爸在,他也舍不得你這樣讓我疼痛。神奇的是,每當我這樣祈禱,他立刻就安靜了下來,想來他可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呢!

X,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:孩子到底像你還是像我呢?我希望他像你,這樣的話,即使你不在我身邊,我也可以因為看到了他,就像看到了你。X,你還記得我們的夢想嗎?當我們老了,走不動了,就在院子裏架一座秋千、擺一把搖椅。我蕩秋千、你坐搖椅……我們吹著微風,看著滿菜園子裏的各種蔬菜花卉……那是多少幸福啊!

X,我想了很久很久,終於做出了決定。我身體破敗如此,無論肚裏的孩子降生與否,我也是根本活不了多久了。與其慢慢死在這兒、一無是處,倒不如用我的死,來推動那腐朽的老舊機關砰然倒塌!現在我感到最難過的是,我可能已經沒有機會,再親口向你道歉,再親口對你說一聲我愛你了。

X,孩子出生了,是個男孩。原來生孩子這麽疼、這麽累啊!不過,因為他是你的孩子,所以再疼再累,我也覺得是幸福的。

X,我是愛你的,一直愛,也是唯一的愛。我也愛我們的孩子……但是很抱歉,再見了。求你好好照顧孩子,也照顧好你自己。我在天國,永佑你們!

孟香容翻譯到這兒,已是泣不成聲。

宋秩渾身發抖,眼淚順著泛紅的眼眶流下。

桃桃是第一次看到宋秩哭,她也很難過,站起身,緊緊抱住了宋秩。

宋熙更是……白發沖冠,眼赤如血。

“所以,懷臻寫給我的那封信呢?那封信上……是否提點了我,這日記裏的內容需要對照密碼才能看?”宋熙啞著嗓子問道。

孟香容搖頭,輕聲說道:“當年黃華興那一組,也是因為叛徒出賣而全軍覆沒的,連著唯一的知情人陶佳同志也犧牲了。不過,我覺得既然陶佳同志能把孩子和懷臻的遺物送到你身邊,她沒理由再截下一封信……她在工作日志裏也記錄得很清楚。”

“所以宋熙同志,我認為是你這邊的人出了問題。”孟香容認真說道。

宋熙沈思片刻,吩咐警衛員趙紅軍,“汪晴露人在哪?”

趙紅軍說道:“我們本來要送汪晴露去農場的,但她說她病了,看起來還挺真的,我們就讓她先治病,想著先等她治好了病、再送她去農場。她這會兒就在這醫院裏住院。”

“讓她過來。”宋熙吩咐道。

趙紅軍領命而去。

屋裏陷入一片寂靜。

宋熙看向宋秩,他內心痛苦、悔恨,看向兒子的目光裏盡是覆雜的情愫。

“宋秩……對不起。”宋熙輕聲說道。

桃桃看向了宋秩。

宋秩不願意看向宋熙,因為宋秩心裏更加痛苦……

他可以理解宋熙對自己的覆雜情感——因為宋熙是真的一直以為宋秩是宋韶英和徐懷臻的孩子!

這樣的誤會,給了宋秩一個絕望而又灰暗的童年。

他可以原諒宋熙……

但他的童年、那些備受欺淩、孤獨而又痛苦的日日夜夜……又有誰來成就?

桃桃用力給了宋秩一個擁抱,低聲說道:“……宋秩,我知道你很痛苦。但是你爸爸也不會好受,他猜疑了你媽媽一輩子,也猜疑了你一輩子……他錯過的、他失去的,比你更多。”

宋熙臉色慘白。

——桃桃說的沒錯,他才是妥妥的輸家!

他不知道懷臻愛著他,也不知道宋秩是他的親生兒子!他真以為宋韶英是個男人,結果宋韶英不但是個女的,而且還和懷臻是結拜姐妹!

他把親生兒子送走,錯過孩子的成長;他日夜看著心愛的女人寫下她和別的男人的戀愛日記……嫉妒、怨忿每一時每一刻都在他心底燃燒!卻又因為他對她的愛……他願意收養她和別的男人的孩子,並為了早已死去的她,終生不娶!

結果……

沒一會兒,汪晴露跟著趙紅軍匆匆趕到。

見趙紅軍過來找她……說是首長要她過去一趟?汪晴露高興壞了,連忙向趙紅軍打聽,是不是首長離不開她,要她回去照顧他。

趙紅軍跟了宋熙二十年,早就已經修煉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,當下不置可否,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把汪晴露帶了過來。

汪晴露陡然見到宋熙,大喜過望,十分激動地跑過去,“首長……”

宋熙冷冷地盯著汪晴露。

他記得很清楚——那是在1946年的7月25日,他剛打完一場勝仗,留守在在大本營的親衛跑到前線去找他,說有人送來了一個孩子和一只皮箱。

當時他心裏就有著隱約的預感,騎了快馬從前線跑回大本營。

當時負責照顧孩子的是他的部下老齊的妻子齊大嫂。

齊大嫂說,是一個女同志匆匆把孩子和東西送過來的,大家想著當時宋熙在前線打仗,就把這消息壓住。那小小男孩兒還在吃奶,正好齊大嫂當時也剛生完孩子,有奶水,就把小男孩帶在身邊,和自己的兒子一塊兒養著。

當宋熙趕回去的時候,齊大嫂都已經餵養了宋秩好幾個月了。

宋熙問齊大嫂,送東西來的女同志長什麽樣兒?送來了什麽東西?

齊大嫂描述了一下那個女同志的模樣,至於東西麽,齊大嫂說她就只知道送來了一個孩子和一只皮箱,至於皮箱裏裝著什麽,她沒有打開過,不知道。

當然宋熙也可以找齊大嫂來和汪晴露對質,但齊大嫂年紀大了,又在外地……一來一去的頗費時間,還不如直接在汪晴露這兒找線索。

是的,宋熙懷疑這事兒肯定和汪晴露有關。

在這之前,他並沒有懷疑過汪晴露。

這女人挺普通的,又沒有根本立場性的問題。

現在不一樣了。

宋熙直接喝問道:“汪晴露,當年宋秩被送到我身邊的時候,你是不是拿走了一封信?”

剛才還癡癡看著宋熙的汪晴露,臉色瞬間慘白如紙。

“沒、沒有!我不知道……”汪晴露期期艾艾地說道,“……當時我都不在!是、是齊大嫂接待的……”

宋熙盯著她,“當時送孩子過來的陶佳同志可是一五一十地說了……她說她當著你的面,把裝東西的小皮箱打開,告訴你她送來的是什麽!你還想抵賴?”

宋熙本是詐胡來著,

汪晴露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!

宋熙又道:“……你當時拿走了皮箱裏的那封信,因為害怕暴露,你就跟齊大嫂說你有事兒要回老家一趟,在臨走前,你還跟齊大嫂說了陶佳的打扮……然後,你一直等到我從前線回來,看到了孩子,你才回來,為的就是洗脫你不在場的嫌疑,是?還是不是?”

汪晴露半天都說不出話來。

“是?還是不是?”宋熙又問了一遍。

宋熙暴怒起來,直接掀了被子從病床上一躍而起,然後伸手往枕頭底下一抹……

他手裏多了一把qiang!

眾人被嚇一跳!

宋熙身手極其敏捷地將手qiang上了膛,走到汪晴露身邊就是飛起一腳——

只聽到“砰”的一聲!

汪晴露慘叫著飛出去好幾米遠,身軀重重落地,撞在了墻角處。

宋熙走了過去,直接一腳踩在了汪晴露的腦袋上,還用黑幽幽的洞口對準她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別給老子打馬虎眼,給句準話!你已經多活了大半輩子,現在去死也不虧!”

汪晴露被嚇傻了,“啊、阿熙……”

宋熙加重了踩踏的力度。

汪晴露愈發慘叫了起來,“啊啊啊啊啊……”

“說!”

宋熙怒吼。

汪晴露“哇”的一聲被嚇哭了,她聲嘶力竭,語無倫次地說道:“……宋熙,我一直喜歡你!可你眼裏從來也看不見我!為什麽?”

“有個女的抱著個孩子來找你,說那孩子是你的!你讓我怎麽接受得了?她一走,我就打開那個皮箱看了……皮箱裏有一本日記,一件衣裳,一個包和一封信。信上很潦草的寫了幾句話,意思就是她給你多少東西,我、我當時看到她在信裏寫著……有十塊金條!”

說到這兒,汪晴露嗚咽了幾聲,“我、我一時想不開,就打開她那個珍珠包包看了看,真的有十塊金條!我、我就拿走了四塊……因為我拿走了四塊,那我就不能把那封信留下來了呀,所以我就……把信給燒了……”

“後來的事……就是你猜想的那樣,我怕你知道了,就把這事兒交給齊大嫂去辦,然後我拿著金條回了老家。躲了三四個月才回來的……”汪晴露說道。

至此,終於真相大白。

宋熙氣得渾身發抖。

“那封信上還寫了什麽?除了交代有什麽東西之外,還寫了什麽?”宋熙厲聲喝問。

汪晴露,“沒什麽……”

宋熙擡起一腿,狠踢了過去,“說!”

汪晴露又慘叫了一聲,嗚咽著說道:“……她還在那封信裏寫了對不起,她是愛你的……還、還寫了一個編號,說是什麽密碼,可是我、我現在已經記不清那個編號了……”

“小趙,這事兒你親自去辦!”宋熙恨恨地說道,“我要讓她……受到最嚴厲的處罰!”

趙紅軍立刻說道:“是!首長!”然後像拖死豬一樣,把汪晴露給拖了出去。

宋熙忍不住又看向了宋秩。

“兒子,對不起!”白發宋熙含淚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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